陆夫人的到来,像一块巨大的寒冰,瞬间冻结了宅邸里原本就谈不上温暖的气氛。我端着精心准备好的茶盘,脚步放得极轻,几乎是踮着脚尖走向客厅。
每一步,都像踩在薄冰上,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,仿佛随时会破膛而出。
周姨跟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,我能听到她极力压抑的、略显急促的呼吸声。连她这样在陆家服务多年的老人,都如此紧张,可见陆夫人的积威之深。
还未走进客厅,一阵略显尖利、带着明显不满的女声便清晰地传了出来,像冰冷的针,刺入耳膜。
“……这装修风格,未免太冷硬了些。砚深这孩子,就是不懂得如何营造一个‘家’该有的温度。瞧瞧这线条,这色调,跟他的办公室有什么区别?”
我端着茶盘的手指,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。茶盘上,那套价值不菲、釉色天青的汝窑茶具,此刻仿佛有千斤重。
我垂着眼,迈步走进客厅。
陆夫人正背对着门口,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,挑剔地审视着窗外的庭院景观。她身姿挺拔,即使只是一个背影,也散发着不容忽视的、久居上位的压迫感。
陆砚深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,姿态倒是放松,长腿交叠,手边放着一杯水,面无表情,看不出喜怒。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张力,却几乎让人窒息。
周姨连忙上前一步,恭敬地低声通报:“夫人,先生,茶准备好了。”
陆夫人缓缓转过身。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我手中的茶盘上,锐利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,扫过茶壶、茶杯、茶托,每一处细节都没有放过。那眼神里没有欣赏,只有苛刻的评估。
她没有立刻理会周姨,而是微微蹙了蹙精心描画过的眉毛,用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,轻轻拂过身旁一架黑檀木博古架的边缘,指尖沾上一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,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:
“还有这卫生。细节决定成败,灰尘最容易积攒在这些边角缝隙里。佣人打扫的时候,不够尽心。”
周姨的脸色瞬间白了白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连忙躬身:“夫人教训的是,我以后一定更加注意细节。”
我端着茶盘,站在原地,进退不得。心脏跳得像擂鼓一样。
我知道,她这些话,看似在批评周姨和管理,但每一句,都像鞭子一样,间接地抽打在我这个实际负责日常清洁的保姆身上。
陆夫人这才将目光正式转向我,或者说,是转向我手中的茶盘。她迈步走向主位的单人沙发,姿态优雅地坐下,双腿并拢,微微倾斜,仪态无可挑剔。
“茶。”她只说了一个字,声音不高,却带着命令式的口吻。
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上前一步,将茶盘轻轻放在她身侧的梨花木茶几上。然后,按照最标准的礼仪,屈膝半蹲下身子,让视线低于她,以示恭敬。
我伸手,稳稳地拿起温润如玉的汝窑茶壶,壶身传来的热度熨帖着冰凉的指尖,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。
我能感觉到陆夫人的目光,像两道冰冷的射线,从头到脚地扫视着我。
从我梳得一丝不苟的朴素发髻,到身上这套毫无特色的灰色制服,再到我端着茶壶的、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的手。
那目光,充满了评估、审视,还有一种……居高临下的、仿佛在看一件物品般的冷漠。它不像陆砚深的目光那样复杂难辨,而是更直接、更赤裸的阶级划分和权力宣示。